许久没回农村老家了，并非没时间，可能人近中年反而矫情了，总想给归途找一个理由。终究是父母惦念之心难挡，这周休息日便驱车返乡了。不出所料，照旧是一番嘘寒问暖、家长里短过后，倒头就睡。

次日天刚麻亮，豆腐小贩的吆喝声把我从睡梦中拽醒。在父母的碎碎念声中草草吃过早饭，我一脸不甘地扛着锄头跟他俩去往菜园。年逾花甲的父母平日里已略显偻态，这功夫却步履轻盈起来。两双旧胶鞋沾着昨夜的湿泥，在黄土路上盖下几道模糊的印章。我索性在后面慢下来，也听不清着他们嘴里嘟囔着什么，总之越往田间走，脊梁背儿越发挺直了。这光景好似年轻人拆快递，明知是什么却也满心期待，让人忍俊不禁。夏日的村路上还算凉爽，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，但看远处绿浪粼粼里点缀着少许金黄，却又不免心旷神怡。

站在田垄上看，不大的菜园却被收拾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，一畦畦菜苗横平竖直地排列着。黄土垒成的田埂棱角分明，边缘被垛实得光滑平整。韭菜畦里的青苗一茬比一茬旺相，新发的叶子上还带着一层白霜，散发着辛辣的香气。茄子倚着笔直的竹竿攀援而上，紫色的花朵从层层叠叠的绿叶间探出头来，高低错落、乱中有序，好像一个身着百褶裙的邻家小妮儿，贪婪地吮吸着夏日阳光的味道。最见功夫的还是那畦小葱，翠绿的葱管齐刷刷地指向天空，晨露挂在葱叶上，排成一串晶莹的珠子。

田里的油葵已经结粒，金黄中泛着黝黑。母亲凑上前去，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叶子，露水便簌簌地滚落下来，打湿了她的手腕。她挥起镰刀利索地割下一个花盘，眯着眼端详着自己的作品，汗水顺着皱纹淌到下巴上，就像田里刚浇过水的沟壑。靠近地边的春玉米也熟透了，沉甸甸的，好似一个个襁褓中的婴儿，羞答答地藏在叶片之间。父亲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，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，仿佛在诉说着成长的秘密。我轻轻剥开苞叶，金黄的玉米粒排列得整整齐齐，粒粒饱满，指甲轻轻一掐，浆汁便渗出来，带着阳光的甜香。母亲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往上翘，浑浊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。

其实，我晓得这几年家里几经变故，父母的身子骨也不大灵了。可好几次劝他们别折腾了，进城里享享清福，到底也没能让其放下对农村、对农田的执念。或许，真如文坛巨擘刘震云所说“我们民族最缺的就是笨人”，而我的农村父母就是这样的“笨人”。他们是无数农民中的一个缩影，不善于投机取巧，不习惯霓虹弥漫。他们血液里流淌着对土地的温柔，只会固执地将自己根植在田间泥土，也最懂得如何用“笨办法”守望内心的踏实和希望。

想到这里，太阳已渐渐爬上来，把东边的云彩染成了橘红色。晨露渐渐干了，汗水里泛着微光。父母直起腰，用秸秆刮着农具上的泥土，准备回家。他们的这个早晨，和千百个早晨一样，又开始了。